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,暮色像打翻的墨汁般浸染了整条街道。我攥着刚买的热乎烤红薯,站在公交站牌下等车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沙哑的咳嗽声。转身望去,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蜷缩在站台的广告牌后面,褪色的军绿色外套沾满泥点,布满老年斑的手掌死死攥着个塑料袋,袋口露出一角泛黄的纸片。
我犹豫着是否要上前,余光瞥见老人脚边散落着几枚生锈的硬币,硬币在夕阳下泛着冷光。站台上几个年轻人低头刷着手机,有人甚至把耳机音量调到最大。当老人第三次试图弯腰捡拾硬币时,他佝偻的脊背几乎要碰到地面,我忽然想起上周在社区公告栏看到的寻人启事——照片上的老人和眼前这位一模一样。
"大爷,我帮您去前面便利店买瓶水吧。"我蹲下身,发现老人布鞋的鞋带断了一截,右脚掌还沾着暗红色的泥渍。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惶,但很快被感激的皱纹填满。我们踩着湿漉漉的落叶往便利店走,他絮絮说着儿子在省城做医生,上周刚做完心脏支架手术,现在每天要吃七种药。走到第三个路口时,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整个人像被抽去骨头的布偶,软绵绵地瘫倒在我怀里。
街边的路灯次第亮起,便利店老板娘闻声跑出来,她掀开老人外套时,我看见他胸口别着枚褪色的"光荣烈属"纪念章。老板娘翻出老人手机里的照片,原来他住在外环的养老院,每天要坐三趟公交去医院复查。当我们终于联系上养老院值班室时,老人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泛起水光,他颤抖着从塑料袋里掏出个铁皮盒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药瓶,标签上潦草地写着"早服""午服""晚服"。
那天晚上我抱着老人冰凉的手,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往事。他说年轻时在部队当炊事员,曾给前线战士做过三百多锅姜汤;说女儿出嫁那年他喝多了酒,把喜糖全倒进了河沟;说儿子手术那天他偷偷去省城守了三天三夜,最后在缴费窗口排了二十八个小时队。月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,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
后来我才知道,那天在公交站牌下躲藏的老人,是整条街唯一没有智能手机的老人。养老院工作人员说,他总把药瓶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,说这样天上的星星就能帮他记住该吃哪种药。现在每次路过那家便利店,我总会多带瓶矿泉水,玻璃柜台上常常放着老人手写的感谢卡片,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:"小友如星,照亮归途。"
这件事教会我,城市霓虹灯下永远藏着未被看见的角落。那些被生活压弯的脊梁,那些被岁月磨平的棱角,都在无声诉说着生命的重量。当我们学会蹲下来和地面平视,或许就能在平凡处看见星辰,在尘埃里触摸光芒。